“你看谁去好呢？”朱书记一看万庆彪面露玄机，连忙追问。其他常委们也都精神起来。

“何大福！我看还是何大福去吧。”万庆彪态度坚定，不容置疑，意思是说，如果不同意何大福去，那就随你们叫哪个去吧！

“何大福？”常委们个个愣住了。

最近一段时间以来，“何大福”的名字在常委会上已经提到过几次了：一次是化工厂自己单位急需一名抓政治方面工作的党委副书记，原来的副书记早就超龄了，身体又不好，经常不上班，事情都是何大福去管，职务却由别人当；或者让何大福做副厂长，抓管理、抓行政也比较得心应手。化工厂现任一把手赵志国口头已向县委推荐过几次，县委原则上也同意了，于是便派了一个考察组去化工厂一调查，谁知问题大了！党委中几名主要成员都不同意提拔何大福，而且还对他有很大看法。中层干部中也有不少人对何大福持有不同意见。县委常委会上，考察组汇报了调查情况，常委们虽然有支持用何大福的，但多数还是没有通过，认为一个厂级领导，这么多干部反对怎么行？！还有一次，金东县另外有个大厂需要一名“老政工”领导，那个厂“一把手”点名要何大福，县委主要领导也同意了，拿到常务会一讨论，又冒出了一个新话题：县委组织部长郑乐怀说，最近中央反复提出干部要四化，即革命化、知识化、年轻化、专业化。上级组织部门要求各级组织部门严格把关，何大福只有小学文化，没有大专文凭，原则上不能提拔！组织部长一番话，何大福提拔之事，在县委常委会上便泡了汤。这回万庆彪县长又提出何大福，常委们个个都感到奇怪。他们知道何大福是他的老部下、得力干将，万庆彪于1980年提升为县委副书记和县长以后，两人关系一直还是很好，经常有走动，但是也不至于这样公开硬是抬举他吧！

见到常委们质疑的目光，万庆彪便用慢条斯理的口气对大家说：“我也不是有什么私人意图去关照何大福，肯定是为了工作。不错，化工厂有些领导与干部对何大福确有非议，这我知道，可是各位知道吗？为什么这么多人对何大福有意见呢？这个情况你们知道吗？分析过吗？可我知道！化工厂的很多老部下，跟我讲了不少情况！”

万庆彪当场向常委们讲了何大福最近的两件大事。

别看金东化工厂在全县是第一大厂，经济指标始终名列前茅，可是有件头疼的事却困扰着历届厂领导。万庆彪在金东化工厂任一把手那些年也没解决，这就是职工的生活后勤工作。厂里换了好几任行政科长都没解决问题。职代会一开，职工意见一大堆。职工食堂一开饭，职工中经常有人一手抓饭盒，一手抓勺子，使劲敲，搞发泄，甚至有人在饭堂的菜单上乱写乱改，将炒肉丝改成少肉丝；将炒肉片改成炒肉骗；将菜单写成十年一贯制菜单。群众更为牢骚怪话的是，化工厂生产生活区六个厕所，个个脏得一塌糊涂。职工上厕所，要头戴草帽，防止爬到顶上的蛆随时掉下来；手抓芭蕉扇，拍打乱飞乱叫的苍蝇蚊子；脚穿胶鞋，以免粪坑漫出来的粪便弄脏了鞋裤。厂党委会常常讨论谁能挑这个担子，改变行政摊子落后面貌？由于众口难调，生活后勤难搞。所以也派了好多人，始终不理想。1980年春，何大福主动找到赵志国书记，要求改任行政科长，这正中领导下怀，很快获得了党委一致支持。

何大福一上任，提出“生活后勤要向企业化、社会化方向发展”，彻底改变行政后勤依靠总部“吃皇粮”的工作思路，撤消了行政科，新成立了劳动生活服务公司。他一下子成立了三十多个服务项目，办起了豆腐店、烧饼店、馄饨店、菜场、肉案、小商店、卤菜店、洗澡堂、医务室、幼儿园、花房、煤基店、大食堂、小菜馆等，应有尽有。由于化工厂离县城城区四里多路，职工生活很不方便，自此大大方便了职工，一下子使职工的精神风貌振奋起来。对于职工意见最大的食堂与厕所，何大福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，他将原来一个独家经营的大食堂，一下子划成两个，让正副班长各挑一路人马、“各显神通”，职工持同样饭菜票到两家挑选，哪家好，买哪家的，月底两个食堂凭营业额到劳服公司核发工资奖金，多干多拿。结果，双方争“顾客”、争菜肴，热情周到，价廉物美，职工高兴得不得了。对于整顿厕所，何大福亲自带领几位不适应生产一线的“老头老太”，早一遍晚一遍，彻底清扫，并制订了严格的规章制度，要求清洁组“马路天天扫，厕所天天冲，窗户天天擦，阴沟天天清。”何大福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六点钟查厕所，发现稍有堵塞，立即用竹片捣通，那时没有什么卫生纸， 许多人上厕所用报纸、牛皮纸擦屁股，经常造成坑道不通，竹片也捣不通。面对此状，何大福干脆脱掉上衣，用手伸进去捅。许多起早上厕所的老年职工经常看到何大福用手捅厕所，感动万分。短短几个月，化工厂生活后勤面貌彻底改变。何大福用市场化、企业化的思路创办劳服公司，引起了国家劳动部的注意，当年下半年召开了现场会，几百个来自各地的企业代表，听取何大福介绍经验。从此金东化工厂的广大干部一提到何大福，个个赞不绝口，人人竖大拇指！

那么，像何大福这样一个深得职工拥护的“干部”为什么又遭到那么多领导和干部的非议呢？

原来，就在何大福“功成名就”，“三十七八，等待提拔”的关口，一件大事毁了他的“前程”。

1982年，国家已开始注重节约能源。金东化工厂本着节约能源精神，新上了一条工业煤球生产线，这条生产线是将各家煤矿采集剥离下来不能卖钱的煤矸石进行粉碎，然后制成煤球，再运送至煤气发生炉进行燃烧制气，而后再用气制成化肥。这项节能项目国家推广支持。项目快建成时，需要220名职工上岗操作。这些职工从哪儿来呢？新任政工科长提出在外面新招，而且已通过县劳动局批准，有了批文，原任政工科长何大福提出内部挖潜，从厂里各岗位抽调，不需再新招。何大福提出，如果新招，一是吃饭住宿一时解决不了，二是企业每月要多发十多万工资奖金，增加成本。党委会上，何大福的意见获得了通过。但是，新任政工科长提出，由于自己刚上任不久，人头不熟，挖潜难度太大，建议党委决定，此事由何大福负责完成，他协助。何大福不同意，认为自己已任行政科长了，此事应由政工科负责。会上争议没定。到了晚上吃过饭后，赵志国找到何大福，要求他出来完成此事。

“方案是你提出的，怎么实施你最清楚，你原来是政工科长，情况比较熟悉，我看还是你来完成吧！”赵志国书记也确实很信任何大福。

“要我出来做这件事，肯定要身败名裂的！”何大福接受任务从来都是二话不说，这次他却有点犹豫。一来他已调任行政科长了，抓人事工作，名不正言不顺，他懂；二来，他也知道此事难度很大，因为他知道，现在厂里能抽调的人是哪些呢？大部分都是干部骨干家属、亲属，平时他们都是靠照顾落个好工种、轻松岗位，还有那些平时“神气”的人，这些人都是“工作要快活，岗位要轻松，收入不能少”的人，在这些人头上动土，后果可想而知！

“放心干！大胆干！党委支持你，我支持你！到时遇到什么问题，我替你说话！”赵志国书记见何大福有顾虑，积极为何大福打气。

“那我干！有你这句话就行了！”何大福终于接受了此项任务。当晚的谈话结束已到十一点。

何大福接受任务后，立即开始行动。副书记、副厂长的老婆都是在“照顾”的岗位上，他去做了工作，提出他们要带头执行“党委的决定”，用组织名义镇住他们；共青团书记是县里副县长女儿，他找到她，希望她主动到第一线，做青年榜样；所有中层以上干部的家属、亲属一律先抽调出来，先保证煤球需要。然后他便到所有车间，与各个车间主任一个一个岗位排队，能抽出来全部抽出来，半个月不到，全厂共抽出250多人，圆满解决了煤球新生产线220名职工的数字。事情办得干净利索，全厂不仅一点不乱，相反因为大家都处在紧张中，生怕抽调到又脏又累的煤球工作，所以各项工作更有起色。但是，何大福的事是办完了，许多领导与干部家中的事却没了。那些被挖出来的家属们、亲戚们，原来都在快活岗位上干轻松活，一下到了又苦又脏的煤球车间，心情怎么会好？于是和领导吵，和干部吵，最后结果：这个何大福为什么硬要提出内部挖潜方案？为什么挖到我的头上？顿时，怨气四起，责怪不绝于耳。

偏偏就在这个档儿，金东县根据上级布置，各级领导班子进行换届调整。当县组织部考察班子对何大福进行“三个怎么样”（工作表现怎么样？工作能力怎么样？群众关系怎么样？）考察时，化工厂领导层和中层干部讲何大福好话的不多。他们讲别的提拔干部是优点好多条，缺点一带而过，对何大福却反了过来，讲优点一带而过，讲缺点一条又一条。考察组在与党委书记交换意见时，尽管赵志国反复讲“吃饭不干事，平安无事；吃饭想干事，事事有事”，对何大福意见大，主要是他干事多造成的，可调查组还是坚持认为，“群众”关系这样差，如提用起来以后矛盾大。赵志国也奈何不得。化工厂的领导是县管干部，他赵志国说了不算！

“我始终认为，何大福的工作能力、政治表现都是我县工业战线上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，他的文化虽然不高，但实际工作能力很强；他的缺点虽然也不少，但他的主流一贯都是很好的。我们现在强调群众关系，这话不错，但也要看什么群众关系？我们应当怎么搞群众关系？难道那些一团和气、老好人，什么大事也干不成的干部叫群众关系好吗？我们现在是选能人，不是选好人……”万庆彪介绍过何大福两件事后，为了表示自己的主导意见，有点激动又发表起感慨来。

县委书记朱有才一边听着万庆彪讲对何大福的情况分析和想法，一边进行着反复思考。他想到，万庆彪是县长，他的意见应当尊重，再说万庆彪对何大福很多看法也有道理；其次，金陵金箔厂谁也没有推荐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，老定不下来怎么办？再者，这次决定何大福去金箔厂任职，也不属于提拔，何大福原来就是县属厂中层干部，到工业局所属的金箔厂任一把手是平级调动，不违背中央关于干部“知识化”精神。于是，朱有才当场表态：“我同意万县长意见，调何大福同志到金箔任党支部书记！”

书记表态，其他常委个个跟着表态说：“没意见！”

会议决定，由万庆彪和工交党委书记、工业局长明天就找何大福谈话，宣布县委常委会的决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