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年,国家颁发了《全面推行厂长负责制条例》,全国范围内开始实行厂长负责制,这是改革开放以来,国家明文推行的各行各业行政长官全面负责的一个重大举措。推行厂长负责制,院长、校长、公司经理负责制,意味着这些单位将要建立以行政首长为主的新的管理体制,而党的作用改为“核心保证”作用。
本来,这些基本的道理,在资本主义国家实行市场经济的社会里,谁都会懂,都不是问题。可是,在中国这个长期一党专政的国度里,涉及这个问题,等于“越雷池”,冲破这个“禁区”,就等于“玩命”。因此,那一阵子,中国从上到下,都在议论这个课题,报纸、电视天天都在讨论“实行厂长负责制以后,究竟是书记大,还是厂长大?”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无休止的“讨论”呢?原来,在这个条例里,他们提出“厂长是中心,书记是核心,工会主席代表工人”三驾马车齐头并进的理论,这就把问题搞复杂了。究意什么叫中心?什么叫核心?什么叫代表工人?那么,请问:究竟谁是一把手?专家们不肯直说。所以在贯彻这个条例过程中,就引起了无休止的争论。
这一年,经上级的批准同意,何大福与刘恒调了个位:何大福改任了厂长,刘恒改任了书记。
何大福说:“不管我是任书记还是任厂长,我都是金箔厂的一把手。书记大时我任书记,厂长大时我任厂长,总之金箔厂所有的事情都由我负主要责任!包括归还前面亏空下来的197万元债务!”
何大福一改任厂长,立即唱响他的一句惊动金陵市的口号:“党群口一律实行有组织无机构。”
当时,金陵市委组织了由宣传部主要负责人到金箔厂,与何大福进行了一场名为“共商改革”,实则是“调查”的“对话会”。
会上,市委宣传部长问何大福:“请你谈谈对当前争论的厂长负责一事自己的看法。”
何大福:“什么厂长是中心,书记是核心,工会代表工人?我们不是理论家,越绕越绕不清。厂长负责制就是厂长负责,实际上是对工厂生存与发展负责,从此厂长便是企业的一把手,厂里所有人都必须听厂长的,各吹各的号,都是一个调,不是一个调,请你往边靠。”
部长:“那你认为下一步你这个厂长与书记关系怎么处呢?”
何大福回答道:“我认为这个问题很简单。企业的厂长、书记就是企业的‘夫妻’。一个家庭中的‘父母’还有什么必要讨论谁大谁小呢?现在有人老是在讨论谁大谁小这个问题,有的人在瞎捣咕,我看企业厂长经理参与的很少,如果再有人这样说,究竟是书记大还是厂长大,那就请你回家问你爸爸和妈妈,究竟是爸爸大还是妈妈大!”
部长又问何大福:“照你这种说法,现在什么提法都不准确了?例如,在企业里,领导是公仆,工人是主人,这个提法对不对呢?”
何大福:“这种提法当然不对。‘人民公仆’口号只是当年巴黎公社一批政治家提出的,只是一种意识形态方面的提法,不能死搬硬套。在企业里,怎么能随便提出工人是主人,领导是仆人呢?那么请问:厂长是一厂之长,难道不是主人吗?假如厂长经理是投资者,难道投资者不是主人吗?再说,一个厂有几百人、几千号人,这么多主人,厂长书记就几个人,几个仆人为这么多主人服务,能服务过来吗?还有,你家的仆人能指挥主人吗?这些都是瞎扯蛋,混淆了!依我看,还是照毛泽东的提法,群众是英雄,厂长书记是率领英雄的,因此他们必须是英雄中的英雄,否则他们肯定会被淘汰。”
部长:“那么,你现在提出的党群口,全部有组织无机构,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”
何大福:“没什么其它意思,主要就是兼职化。我认为,革命战争年代,党的干部形象为什么高大?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脱离第一线。当年战争年代是战场,现在也是战场,商场即战场。党群口干部全部搞兼职,应当说是恢复党的优良传统,恢复共产党干部的形象。我们是经济实体,党政工团干部首先都是本企业职工,不能象政权机构那样全部脱产,说到底,我们企业不是机关,不能搞专职化。我们提出的党群口的组织,全部有组织无机构,而且全部都健全,一旦开展活动,大家从各部门单位集中一起,活动完了以后再分别回到各部门单位,党群口的工作绝对不会受影响。”
部长:“你们这样做,会不会削弱企业的思想政治工作呢?”
何大福:“我认为,做思想工作,不仅仅是书记、政工干部的事,人人都要做思想工作。我们主张法律、行政、纪律、经济手段和思想工作围绕企业的经济工作中心来做。发现问题及时做工作,要不然人心就散了,劲怎么往一处使?我主张要用抓市场经济的意识来做思想工作,象推销产品那样有的放矢,思想工作不能单纯讲大道理,也要关心人,让人得到实惠。我们观点是,不能让雷锋吃亏。党政工团兼职化决不是削弱企业思想政治工作,相反却是强化了思想政治工作。因为他们身在第一线,面向基层群众,更有说服力和针对性。例如,以前或者是现在一般的单位思想政治工作做法是:(1)正确的找错误的,(2)上级找下级,(3)特定指派人,(4)宣教式或培训式的。这种思想政治工作太形式主义了,而我认为:企业思想政治工作应该寓于经济工作之中,以抓经济,跑市场的观念方法去做,应该是‘我’‘巴结’‘他’,把‘我’的观点推销给‘他’,象共产党当年打天下时做群众工作、统战工作一样,并且亲切地说:‘老乡,我们是工农子弟兵!’”
这场面对面的“正面交锋”,第二天竟刊登在《金陵日报》头版上,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。这位部长被何大福的“强词夺理”说得欲驳不能、欲责不能。本来,他们受市委领导旨意,准备对这位“肆无忌惮”的小厂长调查核实后进行查处:要么责令改正,要么撤职查办。在他们认为,改革开放也不能开放到连党都可以不要了,连工会、共青团都可以不要了的地步。那邓小平提出的四项基本原则不等于假的吗?可是,当他们与何大福进行“正面交锋”后,好象也觉得何大福说的也有些“道理”,也不完全是“肆无忌惮”,什么都不要。于是,他们在后来的多少年里,竟将金箔厂的改革举措当成全市的典型推广。
也许是改革开放这个“大潮”当头,一切都可以“摸着石头过河”,也许是当时企业界处于“半无政府”状态,作为政府也还难找到“借口”去与何大福“较真”;也许是部长的“变相支持”,市委领导最后又一次放过了何大福。但是,何大福这个“身上长刺”、“头上长角”的“风云”人物,市委主要领导并没有好印象。当然,市委领导的想法、看法、态度,当时的何大福并不知道,他看不到、听不到,也管不了。
但是,何大福在企业里对党群口的“有组织无机构”改革,却“有恃无恐”进行着。党群口的所有干部都兼任行政一个或两个职务:刘恒兼任基建办公室主任;李雄关兼任工会主席;共青团书记王海兼办公室主任、工会干事;妇女主任童华兼人事科长;武装部长兼保卫科长……整个金箔厂管理层,连厂长书记加起来总共才20人,真正成为短小精干、指挥自如的管理队伍。幸运的是若干年后,几乎全中国企业,除少数特大型企业外,基本上都走了与何大福相同的路子,这在何大福的心里真是感到莫大的欣慰。何大福既顺应了历史的大趋势,又走到了历史的前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