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大福到金箔厂上任,俞芳是最欣喜,最兴奋的了。当年何大福逃荒到金东县湖龙镇叔叔这儿,叔叔安排他继续读了一年小学六年级,当时同座位的就是俞芳。她与何大福同年,由于她家的条件尚好,营养也能跟得上,所以15岁刚上到六年级,俞芳就发育得苗条而丰满了,成了湖龙镇上有名的美人。她肌肤洁白,加上端正的五官,1米66的身高,引起班上不少男生的倾慕。她早晨上学刚出门,就有几个男同学在她家门口等着一道走;她的座位前后,常有男同学向她抛纸条;下课期间也有男同学凑上来和她一道玩游戏;下晚放学回家,更有男同学主动送她回家;晚上她在家自习,还有男同学在窗外面吹口哨;小俞芳的课堂作业,甚至都有男同学抢着为她做。学校老师见班上同学对俞芳骚扰有点过份,由于何大福是插班刚来,于是老师特意安排他俩坐在一起。那时的小何大福还没发育,加上死里逃生,饿瘦得不成形,又矮又小,与俞芳相比,一个大家闺秀,一个农村穷娃。但是,小何大福天生聪明,学习成绩突出,偶尔高起兴来,说话幽默风趣,令人发笑不止。特别是何大福讲到老家三年自然灾害的故事,俞芳更是好奇加惊讶。时间一长,俞芳竟然喜欢上了何大福。俞芳经常带些零食来,主动给何大福吃。课堂作业,俞芳懂的和不懂的,都主动问何大福。慢慢地,俞芳放学都有意等何大福一道走。同学们发现俞芳对何大福好,常有人逗着俞芳问:“俞芳,你大了嫁给谁啊?”俞芳总是笑而不答。“嫁给何大福吧?”每每听到这个,俞芳常常脸红到耳朵根。而对于同学之间这些玩笑话,何大福也只认为是开开玩笑而已,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。他在心里就有一道障碍:一个孤儿,怎么可能跟城里女孩子在一起呢?
一年的同窗学习阶段很快过去。何大福与俞芳都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湖龙镇重点中学。何大福因为家境困难被叔叔决定辍了学,不久被当地政府一个供销社系统招为学徒工。俞芳则初中、高中一路求学不止。没想到,小学毕业后,他们竟然没再见过面。时间一晃就是六年。
当何大福与俞芳再次见面时,中国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。这时候的俞芳长得更加楚楚动人,何大福也成长为风华正茂的青年小伙子了。一见面,俞芳就向何大福哭诉她的种种不幸的经历。做裁缝的父亲解放前曾经为国民党军队做过军服,虽然那年她以优异成绩考上金陵一所名牌大学,但政审不过关,不让她上大学,后来被政府分配到离家几十里路的金陵金箔厂工作。还算不错,她高中毕业,在金箔厂算文化最高了,单位叫她干出纳会计,不干苦活。她也只好认命了。由于她长得天生丽质,又值青春年华,各路追求者不计其数,最后被金东县一名姓迟的副书记看上了,硬要做工作将她嫁给副书记的一个大学毕业做教师的弟弟。原来这位副书记的弟弟在北京一所外国语大学学习土耳其语,原本国家准备将这些大学生派往国外大使馆做翻译的,由于文革的原因,这个计划搁浅,大学生全部回原地另行分配。这位副书记的弟弟由于当官哥哥的原因,很快被分配到当地做了一名中学教师。俞芳父母及家庭见这门亲事不错,有副书记关照,男方有大学学历,所以都积极支持,俞芳本人也就同意并与那位大学生结了婚。谁知,事与愿违,婚后夫妻感情很不好,丈夫可能因为是兄弟间排行老小,加上仕途没有得志,脾气暴躁得很,教师生涯又不满意,整天将气撒在老婆身上,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得好。真可谓天妒美人红颜薄命。当何大福听完俞芳这一番倾诉后,他除了点头,竟然毫无兴趣,无动于衷。他一方面属于进步青年,正在积极要求上进,准备献身文化大革命,无心过问那些个家庭琐事;另一方面他还没怎么开窍,对婚姻情感方面还不知深浅。临分手时,何大福对俞芳只说了一句不伦不类的话:“谁叫你这么快就结婚了呢?!”谁知,这句话竟说得俞芳心旌激荡,她误认为何大福是埋怨她:为什么不嫁给我何大福呢?验证了中国那句古话:男怕投错行,女怕嫁错郎!
女人对情感往往时刻铭记在心。俞芳与何大福小学时的一段情谊,俞芳竟始终抹不掉,甩不了。即使她早已经嫁了人,可她常常后悔:如果要是嫁给何大福,一定比现在的丈夫好八辈子!
这一次没有想到的是,何大福竟然调到了金箔厂当书记,真是喜从天降,送到她面前来了,这真是命里有缘。从今往后可以与他朝夕相处,让她欣喜若狂。然而俞芳毕竟属于“大家闺秀”,很多想法都深藏心里,不愿对人说,即使对家里人、对厂里知己,她也装做若无其事。所以,何大福来了好多天,她也只是故作正常姿态接待他、应付他。眼看着何大福在厂里碰到这么多磕磕绊绊的事,她其实心里早有所料,但她看到何大福如此干净利落处理好这么多“矛盾”,一方面她有些吃惊,另一方面也想到他有这个能力,因为他是天才!在她的眼光里,她早就预料到他将来肯定会有出息!她认为只有他,才是自己一生最好的“伙伴”。所以,这一段时间,她心中暗自窃喜,脸上始终充满着幸福的“阳光”!
至于何大福开会处理梅长生老厂长踢碎玻璃这件事,更使得俞芳佩服得五体投地。俞芳进金箔厂近二十年,全靠老厂长关照。老厂长把她当女儿,使俞芳一步步体验人生、深入社会,成了金箔厂财务科长。尽管她对老厂长的个性也看不惯,常常为他的脾气捏着一把汗。厂里曾经有几个性急的年轻人扬言要打他,因为他训斥这几个人象爷爷骂孙子。但是真要有人对老厂长不敬,她也受不了。这次何大福的一番话,正说到俞芳心坎上了,她无比兴奋。所以,当何大福吃过晚饭,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做学习笔记时,她便主动跑到办公室来与何大福谈谈心、倾诉心中之情。
“今天你这件事,处理得真漂亮。你的这番话,妙不可言,怎么想得起来的?”俞芳端坐在何大福对面刘恒厂长的椅子上。
“这有什么想不起来的?本来就应该这样说、这样尊敬他嘛!”何大福感到这是水到渠成的语言方式,并不稀奇。
“厂里职工说,老厂长这下给你征服了!”俞芳笑着说。
“江山易改,秉性难移。老厂长都老了,脾气更加不易改掉了,说不定哪天他还会暴发。”何大福说。
“他的脾气也难怪他,金箔厂折腾得这样子,他心里也烦。如今遇到你能理解他、尊敬他,说不定他就归顺了呢?!”俞芳带着希望的想法说。结果她真的说中了,后来二十年里,老厂长再也没有对何大福动过怒、发过火。
“但愿如此”。何大福附和着说。
接着他们俩越说越投机,越说情越浓。厂里的每件事、每个人,俞芳都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。时间一晃两三个小时下来了,双方谈兴正浓,丝毫没有倦意。俞芳终于找到了精神后盾和吐露心声的地方。何大福也终于找到了一个金箔厂的活“字典”。
“你们现在家庭关系好多了吧?”何大福再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嫩小伙子了,而是一个成熟的中年人,他于七十年代中期成了家,有了一个稳定和睦的家庭,爱人是当地的一名小学教师,并且已有两个儿子,所以他对婚姻家庭不再回避。
“更坏了!”说到这个话题,俞芳的脸刷地发白了,泪水也止不住从眼角往下流。
“怎么搞的?”何大福同情地问。
“什么怎么搞的?”俞芳十分伤感的向何大福倾吐近二十年的痛苦经历:原来自她嫁给那位迟副书记弟弟后,两人性格脾气根本无法拢到一块儿,经常吵吵闹闹,开始只是关起门来吵闹,后来索性开门大闹。俞芳的丈夫是人来疯,谁要是出面拉架,他就越吵越凶。慢慢地谁也不愿管了。反正一星期周期过去,他们家又“风平浪静”一段时间。他们夫妻结婚多年,没有小孩,于是去医院做手术,结果那时医生技术不过关,手术过程中出了事故,俞芳从此不能再育。她丈夫经常人前人后说:“养只鸡还能生蛋”呢!养她有什么用?”自此,俞芳的苦楚既不能对家人说,也不能对外倾诉,越说越坏事。俞芳只有忍着、忍着、再忍着。她在家里,几乎成了一个哑巴,无论丈夫怎么骂怎么打,她都一声不吭。
“真没想到,这么多年你竟受了这么大的苦!”何大福这时已不再象以前那样无动于衷了。他已是一个有血有肉、懂得七情六欲的中年汉子。见到俞芳这种样子,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怜悯之外的负罪之感,心想:早知道俞芳今天这样,为什么当初自己不站出来娶她为妻呢?!想到这里,何大福突然用异样的目光凝视着俞芳,发现俞芳身上、脸上处处散发出一股成熟女性的美,馨香迷人,令他有点不能自控。特别是俞芳带着泪水的脸孔,更是使何大福感到特别的迷人。他真想一步冲过去,一把抱住俞芳安慰安慰她,同时享受一下俞芳成熟的韵味。这时候的俞芳也有点不能自持,她满怀深情地望着何大福,好象等待他的冲动,接受他的拥抱热吻。此时已快进入午夜了,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地,整个厂区寂静无声,仿佛能听到两颗嘣嘣直跳的心脏声音。这时候,如果理性的闸门关不住感情的洪水,什么事情都会发生……
然而,这时候的何大福毕竟重任在肩,他突然想到家庭,想到了共产党对他的一贯教导,想到了自己的事业更需要俞芳,事业比感情更重要。于是,他迅速从缠绵的情思中冷却下来,一个深呼吸之后,他开门见山地对俞芳说:“你的事,我相信以后肯定会改变的。我真诚地告诉你,既然我们双方都已经有家庭了,不管好与不好,都成事实,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发展情感关系,我的事业更需要你,情感与事业两者只能选事业,做不成情感的伴侣,我们就共同努力做一对事业上的好伙伴吧!”何大福慧剑断情丝,理智终于战胜情感。
“嗯!”俞芳点点头,她对何大福已百听百顺了。他怎么说,她就想怎么做,她愿为他献出一切。
八十年代,金陵地区电力紧张,常常突然断电。有时十几分钟,有时半小时,有时一小时不等。正当何大福、俞芳在办公室越谈越投机的时候,巧事碰上来了。突然整个厂区断电了!办公室顿时变得黑暗下来,只有窗外的雪光反射进来,还能看见他们俩各自的模糊身影。开始,他们俩一愣,以为出了什么意外,后来看到整个厂里停电,才知道又是拉电了。于是,他们借着月光继续聊了起来,准备等待来电才各自回家。
就在他们借雪光聊天的当儿,门外听到嚓、嚓的踏雪声。不一会儿,一柱电筒光从窗外射进来,一个惊雷般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:“深更半夜,你们关起电灯在办公室鬼混什么?!”说话的是俞芳的丈夫,他天生一副歌喉嗓子,中气十足。他一边嚷叫着,一边手拿电筒照着直冲进书记办公室。面对丈夫的当面质问,俞芳不慌不忙:“我们正在谈事,停电了!”何大福也接着说:“讲好了,电一来马上就各自回家!”
“谈事?谈什么屌事?深更半夜这是在谈事吗?!”俞芳的丈夫怒不可遏。原来,在金箔厂,何大福的一举一动都在李雄关的监视之下,他一直暗中派人跟踪着他,今晚他们见俞芳单独一人到何书记办公室,便一直盯着不放。见他们一谈几小时,停电也不散,本雄关计上心来,赶紧叫手下去俞芳家挑唆俞芳的丈夫跑到厂里来大吵大闹。而此时的李雄关则躲在传达室里坐山观虎斗,看看他们怎么收场。
“你能不能相信我们,听听我的解释?”何大福心平气和地辩解道。
“解释个屁!今天我逮了个活的,明天就到县里见!”俞芳丈夫气急败坏地吼道!说完,他调转屁股气乎乎地走了,俞芳也不声不响跟着他走了。只有何大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。
第二天,整个金箔厂闹哄了:“何书记与俞科长这对老情人,昨晚在办公室关灯鬼混,被她丈夫当场抓了个现的!”
不一会儿,工交党委王书记打来电话,问何大福怎么回事。何大福向他报告:“昨晚我与俞科长在办公室谈事,正好停电了,估计有人挑拨他丈夫,他丈夫跑来大闹一场。什么事也没有,请领导放心!”
“啊!是这回事?但要注意啊,金箔厂很复杂,在男女关系方面也要注意才是,防止给人钻空子!”王书记提醒说。
“请领导相信我,这方面我懂,现在攻击干部有三支箭:经济问题严重,生活作风不正,对上司不尊重。这三支箭中了一支就完命,我一定会把握住自己的!”
人正不怕影子歪,一身正气的何大福非常理智的处理好了他与科长俞芳感情关系,使得俞芳丈夫在日后也无计可施、无话可说,何大福一心扑在企业的改革事业上,顺利地走到人生和谐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