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年
发布时间: 2016-01-05 点击量: 3290

又过年了,每逢佳节倍思亲,过年我倍思亲思谁呢?我思念的是我那可怜的小妹妹。

四十年前,我的小妹妹十一虚岁。她原来长得小巧玲珑,雪白干净,天真活泼,聪明可爱。在我的家乡,父老乡亲都说,开明家(指我父亲江开明)三个子女指我与大妹妹、小妹妹真是养着了,男的象男的,女的象女的。可是到了六0年的这年春节,安徽发生饥荒,连续几个月家中没有一粒粮食,全家饿得个个皮包骨。小妹妹更是饿得更是脱了形,在我的记忆中,她当时的脸形比最瘦的猴子还难看。

这年过年的前几天,我妈将我拖到身边,对我说:“小玉泉呀,这个年我们家怕是过不去了。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了,外面野草都挖尽了,观音土(指一种能吃的土)也找不到了,榆树皮(指一种能吃的树皮)也剥光了,看来只有等死了。可是,你这个江家一条根要尽量保住。所以我看从今天开始,我和你小妹妹水也不要再喝了,……”妈妈说这话的时候,没有一滴眼泪,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!我和大妹妹也没有眼泪,我们只知道饥不择食,不知道伤心悲哀。

这是妈妈在六O年春节前两天做出“舍卒保车”的重大决定。妈妈的决定就是圣旨。于是这天,饿得躺在床上无法爬起来的小妹妹连野菜、开水也断掉了。我小时候就听大人说过,一个人什么不吃,光喝水能活一个星期。在那最难熬的严寒冬季,妈妈不准我和大妹妹晚上睡下来,只能用破棉花胎裹坐在椅子上,如果一睡下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。所以我们晚上裹着棉胎,趴在桌子上打盹,白天出去乱窜,挖野菜,在田埂边土壤里挖青蛙,然后回来用咸开水冲饥。小妹妹开始靠我们用咸开水加一些野菜之类充饥,尚还活着。当我们家决定水也不给她喝时,她就死到临头了。

“哥,给我吃一点吧”头一顿,小妹妹还能用微弱的声音轻轻喊着,并且用一双小手轻轻动着,望望妈妈,妈妈神情木然地望着我,我没有找到一丁点儿能吃的东西给小妹妹。

“哥,哥,给我喝一点吧”。第二顿,小妹妹喊声几乎听不见了。

“哥……”第三顿,小妹妹再也喊不出,只见她嘴唇喃喃地蠕动着,眼睛无神地直愣愣望着我。

“妈!妈!妈!”面对小妹妹那种可怕的眼光,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怜悯之心。“小妹妹不能死,我们还是给她喝口水吧!”大妹妹在旁也央求妈妈。

只见妈妈两只眼角泪水绵绵而下,什么话也没说。妈妈同意了,我们急忙端着一碗盐开水,用汤匙勺了一匙送到小妹妹嘴边,希望给她喝。可是小妹妹的嘴唇已经动不起来了。我急忙用手掰开小妹妹的嘴,可是她的上下牙齿死咬紧,怎么也掰不开。我又找来一支筷子,想用筷子撬,可是筷子也撬不开。我只得掰开妹妹的嘴唇,用汤匙将盐水硬往小妹妹的口里倒,可是为时已晚,倒下去的水顺着嘴角又流到了脸上,流到了床上。

“哇”地一声,我与大妹妹同声哭了,“小妹啊,小妹!你不能死!”我忍不住大喊起来。

春节刚过两天,我那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就停止了呼吸,临死时,她的双眼还是睁着。妈妈用手慢慢抚摸着,不断向她赔罪:“妈无能!妈无能!养不活你们,来世再报答吧!”妹妹的眼皮才闭起来。

数十年来,我一直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。我感到小妹妹就是我亲手害死的,要是我当时不听妈妈话,坚持给她喝口水,也许她也会象我一样“大难不死”熬过难关呢!为什么在当时我就那么自私自利,只顾自己,对同胞小妹妹都不顾,我还是人吗?不久,我的妈妈和大妹妹也相继饿死了,江家这条根总算被保了下来,可是亲人都死光了,我一个人活了下来,有什么意思呢?每当过年过节,我几乎都这样一边想着小妹妹一边自感惭愧。我常常带着负罪心情自我发誓:我一定立功赎罪,只要有一点可能,我就要帮助那些日子比我穷的小妹妹、大妹妹、大伯大妈,决不让一个比我穷的小妹妹、大妹妹、大伯大妈在我眼前饿死!数十年来,经我帮助直接或间接走过困难之路的人数不胜数,但我还是感到难以弥补我对小妹妹欠下的债孽。改革开放后,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我的家乡也一样。我的乡亲们家家有存款,户户有余粮,日子越过越红火。我真诚地祝愿他们,花儿开不败,生活步步高,亲人常团圆。